于志斌｜猫史·猫事·猫话
文｜于志斌
三个月前，我到大英博物馆参观，近距离观看了人类与猫历史中最珍贵的文物——盖亚安德森猫青铜像。人类与猫的关系源远流长，中外都有说不完的故事。我儿是爱猫人士，养了一只异短，灵活中不失憨厚，有时像个思想者和读书郎。更早前这猫儿给我带来了不少乐趣，似也有说不完的故事。我因而在阅读中注意发现猫、写写猫。
盖亚安德森猫青铜像
三个关键词：考古，古籍，神话传说
某年有一件猫的大事在媒体上纷传。网易新闻发表《秘鲁再现神秘“纳斯卡线”，长达37米的巨猫图形，为2000年前作品》，这个标题就包含了要素，文中还说明了这个考古发现是由秘鲁文化部宣布的，以及对“纳斯卡线”做了解释。一些媒体把纳斯卡线解读为岩画或者地画。
我看了后不由得想到自己就曾经想到岩画中会不会有猫的形象，便向考古学家方向明兄请教：“从我国远古的岩画以及各类文物来看，猫在哪些文物中出现的最早？有无陪葬猫？”方兄看了我这条微信后回答：“要去查找袁靖的文章……动物考古说了算。”我其实关心的是猫儿从野兽变成家养动物的最早时期。考古发现的“纳斯卡”巨猫形成于两千年前，可以说明当地人在两千年前已经非常关注猫了，却不能因此就断定猫在那时已经是当地人的家养动物了。
在我国河南新安盐东遗址，遗址里睡着一具距今四千多年的猫的骨架。虽然这个发现拿到了一个“第一”——在我国人类遗址墓穴中，新安盐东遗址是猫骨架最早发现地，但是以此说明此时猫已经变成家养动物，显然也是不够有力的。这方面事情真得等待考古方面科学的结论。
搞清楚人类养猫的开始时期很重要，这事儿得由动物考古学者去做。不过古人会不会已经做过这样的事情呢？东汉人许慎的《说文解字》把猫归在狸属，说它是兽，能灭鼠，引用《礼·郊特牲》“迎猫，为其食田䑕也”以证之。《礼·郊特牲》的全句是“古之君子，使之必报之。迎猫，为其食田鼠也。迎虎，为其食田豕也，迎而祭之也。”
《礼记》是西汉戴圣对秦汉以前各种礼仪著作加以辑录编纂而成的作品，或说是战国末年或秦汉之际儒家学者托名孔子答问的著作。看来至少在秦以前，因为猫能够捕食田鼠，从而出现了由统治者（君子）主持的“迎猫”祭祀活动。后人在继续这个习俗的同时，还极力赞美之，唐代李端《长安感事呈卢纶》“扪虱欣时泰，迎猫达岁丰”，柳宗元《掩役夫张进骸》“猫虎获迎祭，犬马有盖帷”，这都是明证。迎猫的目的就是消除鼠害，获得丰收。不过迎猫活动中的猫，更像是野猫。
我自幼见到猫与邻居、发小、同学亲如一家人，人猫甚至同吃同眠，年龄渐长方才想到：与人如此亲密的猫没有进入族人的生肖行列，而鼠蛇竟然是十二生肖中的二肖。十二生肖为什么没有猫？及至看到上述的记载，我更为猫没有进入十二生肖行列而不解。
有一则神话解释了十二生肖为什么没有猫的问题。相传玉帝为了解决人类不知道自己岁数的烦恼，特地举办“十二生肖”竞赛，依照成绩的先后顺序来纪年。老鼠、猫和牛都是竞赛的主角，老鼠因为叫不醒猫儿，只好跟牛一起先出发，但在最后一刻，老鼠跳下牛背赢得优胜，鼠和牛分别成为十二生肖中排在第一和第二的生肖。猫一直在睡，没有进入生肖，从此成了鼠的死对头。
那年中秋夜，有人因白老而哭
在前人与猫亲密接触过程中，有关猫的文化就产生了。孔老夫子虽不语怪力乱神，可族人在神话和鬼话上偏偏是一直津津乐道的。海天版一本被誉为猫文化史的法语著作，自然也爬梳了猫的神话和鬼话，我读来津津有味。只可惜这本引进版没有写到中国古代的猫神和猫鬼。
前文说过迎猫的祭祀活动。我想象当时的场面：那猫在人们期待的眼前，倏然出现，众人一阵欢呼，几声“喵喵喵”后那猫便是一个虎蹲，四肢劲挺，做出欲扑之势。众人见状齐刷刷跪下，主祭赶忙念叨起来：“百兽率舞，五谷丰登；灭鼠护禾，仰猫灵祐；神力无边，功德至伟……礼毕”。当众人起身后，就发现那猫已不见了——这也就是“神龙见首不见尾”吧？
作为中华民族的后代，我们没有参加迎猫祭祀活动的经历。但是我们和前人的心曲是相通的，知道趋利避害，于是乎猫就成了帮我们避害的神。前辈们的迎猫便是迎神。此神不就是“猫神”吗？
宋朝初年，徐铉写了本《稽神录》。这本书中讲了唐朝建州刺史借着月光，看到地面上有七八个穿着白衣裳的小人——他们男男女女，个个长不盈尺，杂坐在一起饮酒作乐。有个小人忽然说道：“今天中秋，月圆光明，十分快乐！可惜白老很快就要来本地了。如之奈何啊！”说罢便哭了起来，小人们一起哭着起身，眨眼间就走入了沟中。数月后，某个政要被罢官了。这倒霉的官人，其家豢养了一只猫，名“白老”，随着某政要到了贬放地建州；到达当日，白老大显神通，就在建州衙大堂西边捕获七八个白鼠，全部吃下肚。
白老，既是家猫，更是大神。猫神猫鬼的神话和鬼话一直继续着，无有终时。须知在此则中，鼠辈是藏身在地方政府周侧的，这或许还是有一些寓意吧？
鬼话连篇，猫王来也
在前人眼里，猫之神异怪诞层出不穷。前辈发现猫在白天和晚上，眼睛珠子是圆的，而在中午的一小会儿时间里，猫眼晴珠子能收敛起来，变成了一条线。猫鼻子经常是凉的，这大概是因为猫属于阴类，因此容易感应阴气。不过到夏至那天，猫鼻子是暖热的——全年只此一日。明朝人曹安还做了这方面的“验证”，终于由不信到相信，事见于《谰言长语》。
前辈又说，猫死以后不能土葬，只能将死猫挂于树上。对猫毛的描述也表现出神奇：猫毛无论多么丛密，毛里都不会寄居蚤虱之类。猫儿若是生就一身黑毛的话，人在黑暗中逆循其皮毛，就会发出若火星一样的光来。
人猫走得越来越近，前辈的“猫话”就越来越多。可是从流行的“猫死不土葬”的猫话中，却看出了养猫习俗业已形成。小动物登堂入室，野猫变成家猫并华丽转身为人所宠爱的对象，人们把家猫死亡和亲人去世一样考虑着善后事宜。
猫的神话和鬼话一直持续着，文献野史和笔记小说都乐于记载。唐代薛季昶是个有作为的人，他在担任荆州长史时，某日做梦看到自家猫儿伏卧在大堂的门槛上，猫头向外。薛季昶找到术士张猷，向他问此梦之吉凶。张猷说：“从你梦见的猫儿伏在门槛上，而它的头面牙爪都在门槛外来看，你必然会被皇上任用为镇守边关的大帅。”居然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，术士解梦之语应验了，薛季昶被委任为桂州都督岭南招讨使。
宋人孙光宪讲了个故事：有个叫严遵美的人从事监军工作，担任左军使一职，他是宦官中的仁善之辈。有一天他突然发狂，手舞足蹈起来。这时候，严遵美听到自己身边有只猫儿对一狗儿说起话来，猫说：“左军使反常，癫狂发作了。”狗说：“莫去管他。”过了一会儿严遵美变得正常了，他又是傻笑又是惊恐，心里预感到猫犬之言有不详之兆，于是择一日上书皇帝请求退休。皇帝居然准了。
明代郎瑛爱读书藏书，是撰写笔记小说的高手。他编演了一个猫王故事：明景泰年间，西域某藩国向明廷进贡一只猫。有个地方官员想知道这个猫为何珍贵成了贡品？使臣给他在纸上写了“欲知其详，今晚你先来看一看”。当晚这官员看到人家把猫装进了铁笼，连笼子一起放在一间空屋子里。第二天该官又去看，只见数十只老鼠伏在笼外的地上——都死了一阵子了。这时候使臣说话了：“此猫呆在这里，数里以外的老鼠都会自动来到它面前死去。我国进贡的这只猫，就是猫中之王啊！”
猫鬼·猫被黑的至暗时期
事情偏偏十分吊诡，隋朝就发生了猫鬼事件，连皇帝都动了怒。
一个人若果是当朝皇后的异母所产之弟，又与权倾朝野的重臣是连襟，那他也是皇亲贵胄了。隋文帝时独孤陀就是这样的人。有那么几天隋文帝的献皇后和丞相杨素的妻子都得了病，御医们看后都说是猫鬼之病。皇上怀疑是独孤陀干的。随即从独孤陀的婢女徐阿尼口中获得案情，她说：
我们大人生性喜好邪门道术，受他姥姥养猫鬼的影响，我们府中也养了猫鬼。“子”就是老鼠，每逢子日，其夜要祭祀猫鬼。猫鬼每次杀人，死者家的财物就会暗暗转移到畜养猫鬼的人家来。那天大人在家里要酒喝，他老婆一边说家里没有钱买酒，一边要我使咒让猫鬼到她姐夫杨素家去，为她搞钱。我就诅咒了杨素，猫鬼就到杨素家去了。皇上从并州回来那天，大人对我说：“让猫鬼去我皇后姐姐那里去，让她多赐给我财物。”我又诅咒了皇后，猫鬼就进了宫中。
如此云云，似乎案情大白于天下了。据说徐阿尼在办案官员严厉要求和监督下，还把猫鬼唤出了宫。具体怎么做的呢？那天夜里，徐阿尼放置香粥一盆，用汤匙扣粥盆呼喊：“猫，你快回来啊，不要住在宫中了。”许久后徐阿尼面色又黄又黑，变成了好像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牵拽的物件。她奄奄一息地说，“猫鬼已经回来了”。据《隋书·后妃传·文献独孤皇后》，有“后异母弟陀 ，以猫鬼巫蛊，咒诅于后，坐当死。”对独孤陀夫妻二人，隋文帝以赐死了之，又于开皇十八年五月禁止畜养猫鬼、蛊毒、厌昧、野道之类的东西。
中国猫史的至暗时期，非此案发生前后莫属。很多人家养的老猫被说成是厌魅有神灵，人们相互诬告，以致数千余家性命被诛杀。蜀王杨秀也在这场诛杀中送了命。众多家猫野猫当然是在劫难逃啊。有史料说明猫鬼事件对唐朝有影响，以至于唐律中规定：要用绳索勒杀畜养猫鬼的人和教导他人畜养猫鬼的人，要把知道家里有人畜养猫鬼而不报上者流放三千里。
古今中外那些算计和谋害他人的人，拿宠物作为武器和媒介是他们最常用的手段了。猫鬼，鬼话连篇谁在说？人也。聚焦历史，正是一些口衔天宪手持钧的人在装神弄鬼。猫儿真无辜也。中国猫终将挺过至暗时期，拥抱光明。
为什么武太后哭，裴大人笑？
有关猫的人话、神话、妖鬼之话，已经令人目不暇接了，有人在一本正经地讲猫的鬼话时，忽然甩了个“包袱”，见载于《续墨客挥犀》。龚异仲讲某年他爷爷与族中一兄弟同时参加科举考试，龚家因众多妖怪吵闹不休，主事者便请女巫来家治之。其时龚家有一猫卧在炉旁，龚老太指着猫对女巫说：“我家几百件东西都十分怪异，唯独此猫一点都不作怪。”话音刚落，那猫儿像人一样站了说道：“不敢。”龚老太大惊。过了几天便传来龚氏只弟俩中了进士的捷报。
关于猫，《旧唐书》有“武后闻之不悦，约六宫不许畜养”的记载，说明唐朝宫闱内养猫甚是普遍。有野史笔记说武后以为她的爱猫和鹦鹉经驯化都很受宠和听话，聚于一处而和平相处，于是传令百官依次来观看猫和鹦鹉共处的奇景。武后不过是想以此展示当下的太平盛世已经蔓延到动物界了，看了这样奇景的百官能不自豪能不自信吗？兴许是那猫饿急了，等不及让所有的官员都看到这一奇景，它迅速扑杀了鹦鹉，吃了个快活，只留下几根大腿骨供人们参观。武后愧悔难过，大哭一场。所幸宠物猫那时还活着，也没有听说武后对猫儿有什么处罚。
猫在唐朝受宠的事，不止这一桩。润州裴宽、裴谞父子皆为朝廷要员，有名于天下。裴谞是个诙谐之人，他在担任河南地方长官时接了一个案子。有个妇人上的诉状说：“若是儿猫，即是儿猫；若不是儿猫，即不是儿猫。”裴谞看了这个诉状，知道是妇人与别人争夺猫儿，哈哈大笑，并随口说出判词：“猫儿不识主，傍我搦老鼠，两家不须争，将来与裴谞。”裴谞便将人家争夺的猫儿判为己有，这妇人和其没捞到申辩的对手之老妪，因此都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大家都喜欢猫，猫成了私有财产。可是把猫当宠物关养后，一不留神让猫跑出门外，就很可能被别人领养了。原主人与新主人争猫未必能讨得巧，如果还以为猫儿认得自己，那是有点梦幻的事了。裴谞说猫儿不识主，确然。裴谞肯定也是猫迷，可以想象这猫儿的幸福生活到来了。
狮猫走失了，地方官折腾地方
据古籍记载，蒙贵、乌圆、蒙颂、蒙贵、女奴、猫狌、跛猫、猫枕、猫鬼、狮猫、雪姑、鼠将等，都是猫的别名。有些别名跟名人名作有关，宋人黄庭坚《从随主簿乞猫》“买鱼穿柳聘衔蝉”，诗写主簿家的猫产仔，买条鱼用柳条穿腮后拎到主簿家换猫仔。衔蝉，猫的泛称。前人跟今人一样，也会为爱猫取个好名儿，明朝王志坚 《表异录·羽族》介绍说：后唐琼花公主把浑身白毛、仅长在嘴边、仿若花朵的猫，叫做衔蝉奴；把毛色乌黑，还长出一条白尾巴的猫，叫做昆仑妲己。对于这些别名之由来，前人已有描述和考证，就不在此转述了。
且说陆游《老学庵笔记》所记：秦桧因为女儿宠爱的狮猫不见了，命令临安府在规定期限内要找到这猫儿。府尹为找到秦相家这只猫兴师动众，十分扰民，屡屡警告要责罚四出找猫的低层官兵，惶恐的兵丁徒步寻觅，城内的狮猫被尽数捕获，但经辨认皆非秦府之猫。那秦府猫长什么样呢？这些地方官花钱历来不心疼，遂出资请秦府老仆人和画师画猫。老仆这边说，画师一旁画，画成之后又临摹了百幅，张贴于全城的茶肆。茶肆可是聚众多多、闲话长短的地方，可惜终究无人揭榜说出狮猫的下落。府尹只得走“后门”——他通过秦桧的宠妾说情，才勉强化解了自己政治命运的一次危机。
陆游是南宋人，他三十岁那年秦桧死了，因而两人差不多是同时代人。陆游坚持抗金，秦桧是主和派的大佬。《老学庵笔记》颇得好评，素为后人高看一眼，如清代人李慈铭有“杂述掌故，间考旧文，俱为谨严，所论时事人物亦多平允”之评。陆游在书中有关秦府失猫并引发临安府地方最高领导的执政危机，以及扰民之类事情，应是纪实之笔。
犹有几点可说之。一是秦府亡失一狮猫，全城的狮猫被官府“悉捕致”，说明民间盛行宠养猫儿，官府掌握情况，找到城里人家的狮猫比较容易。二是秦府狮猫离家出走，竟然找不到了，大致有两种可能：逃到旷野幽僻之地，被人藏匿性收养。三是从包括摹绘猫图张贴的再三折腾后仍然找不到猫来看，人们很讨厌秦桧之流。我仿佛听到了那时人们的心语——
“我见到过这猫，就不告诉你”“我知道这猫的下落，让你们找去吧”“猫在，猫在，猫在，在，在；看不玩死你们”“哈哈，这猫儿被我藏着呢，偏不还给你，偏不”……
其实狮猫的事儿挺多的，以至于今天它仍然在人家里上演着新剧。或曰：何为狮猫？据说狮猫是波斯猫和我国狸猫杂交而成，全身布满白色长毛，长了一条大尾巴。噫嘻，太可爱了。
爱，赋予猫“九条命”
新冠疫年中，香港科学家在猫身上发现了新冠病毒，内地石正丽团队也发现在武汉有携带新冠病毒的猫群。家猫也引人注目起来，人们对猫狗得更加小心呵护才是。携带新冠病毒的猫又会怎么样呢？世俗相传猫有九条命，这当然是带引号的九条命。不过我真希望猫儿们在新冠病毒上身后无事。
宋初徐铉徐锴俩兄弟熟知猫事。《邵思野说》之类说他俩之所以熟知猫事，是因为他俩前世为猫，此世为人还记得为猫时的所行所为。徐铉《稽神录》之猫事颇多，读后可知他笔下之猫已有九条命之异能。南京某卖腊人养一俊健的猫，宠爱至极，不料某年夏月猫死了。卖腊人不舍得扔掉，竟将死猫放在座侧，以至于腐臭，犹依依不舍，最后还是把猫尸投入了秦淮河。可是猫尸入水立即活转回来，卖腊人欣喜不已，赶紧跳水中去救猫。卖腊人把猫救上岸，自己因为气力不支在水中溺亡。众人见淹死了人便去报官，捕吏出动了，听旁观者说“猫儿登岸就走不见了”，觉得应该先将猫拿获。在花了一番周折后，捕吏逮到了这只猫，至此卖腊人之死的证据有了。
不过也有短命之猫，它出现在归进士家中。有一年的夏天，归进士与小儿子在厅中午睡，忽然来了个猫儿，猫儿还不时地发出了“喵”“喵”“喵”声。进士怕猫声恐惊了孩子，便命仆人驱猫。仆人用枕头砸猫，竟然砸中了猫，猫儿立即死了。我先是不理解一个枕头怎能把猫砸死，一边想着一边看着讲这个故事的《闻奇录》，在见到原文“暑月”二字后，知道了暑月就是夏天最热之时，进士家所用的枕头必定是个瓷枕。用瓷枕砸猫，猫儿受此劲力和重力，必然非死即残。这则故事奇在猫儿被瓷枕头砸死的同时，正睡着的小孩子竟然发出了猫叫声，几天后也死了。我想前人大概是用此表达爱猫之至情，告诫人们不可伤猫。你看：伤猫杀猫，就是杀伤自己的孩子呀。如此看来，猫的“九条命”还是由爱而来的，是人类赋予的精神之命。
在人类生活中，猫屡屡以顽强的生命力回报人们对它的爱。武汉一家人因感染新冠病毒全部进住了医院，在入院前给猫摆放了一些食物和水。他们住院时总想到家中无人陪伴的猫儿，不成想一住医院就住了四十多天。他们被告知痊愈了，可以回家了，却想象着猫儿在家里的种种惨状，或者猫儿已经夭折了。当他们回到家时，只见那猫儿不仅好好的活着，还生育了十几个孩子，喜极而泣。
咏猫：蝶舞狸奴醉，花开鼠将眠
我原以为猫字入诗、以猫为主题的诗歌很晚才会出现，在读了林希逸《麒麟猫》诗后我很兴奋：该诗题上有“猫”字，内容以猫为主。林希逸是宋代人，看来宋代畜猫风行，因而猫儿入了诗词。近来在阅读中发现《诗经》中已有猫，《韩奕》第五章“有熊有罴，有猫有虎”。《毛诗注疏》云：“五章言其得妻之由”，“笺云：甚乐矣，韩之国土也。川泽宽大，众鱼禽兽备有，言饶富也”。这让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宏大的欢乐的场景，百兽率舞，猫在其中。
我渐渐地发现在我国历代诗词中，不仅有“猫”“狸奴”“鼠将”等猫名，还有许多作品是干脆以猫为题、从不同的视角描写猫的神貌动态音调的。有许多名人加入了咏猫行列，如唐宋人阎朝隐、裴谞、卫博、方岳、叶绍翁、刘克庄、吴惟信、张舜民、张镃、钱时，元金人戴表元、李纯甫、元好问、柳贯，明代人则有丁鹤年、王冕、刘基、文征明、王世贞、李东阳、胡应麟、唐顺之、徐渭等，清朝全祖望、刘绎、姚燮、黄清泰、董元恺、严复踵续其后。两位皇帝写了猫诗，他们是明太祖朱元璋、清高宗爱新觉罗·弘历。
有人对我说，爱猫人士归纳猫之神态十八种。可是若能读一读前辈的咏猫诗词，那就可见到猫的千姿百态、猫的风情万种了。刘克庄《责猫》“将钱聘汝向雕笼，稳卧花阴晓日红。鸷性偶然捎蝶戏，鱼餐不与饲鸡同。首斑虚有含蝉相，尸素全无执鼠功。岁暮贫家宜汰冗，未知谁告主人公。”写某户花钱买来的猫，常在花荫下睡大觉，一睡就睡到晨阳高高升起的时候；虽然这猫偶现雄鹰捕食的样子，但它真实的行动却是追逐戏耍蝴蝶；同是家养动物的猫和鸡，在吃的方面不同，鱼肉是猫的家常便饭；这猫儿头上虽长了虎纹却徒有含蝉的样子，给这猫儿优渥的待遇却不见它建立捕鼠的功业；一年将终这户困难人家该把不干活儿的家伙淘汰了，谁去把这些发现和想法告诉户主呢。诗的结句似乎批评了现实中尸位素餐现象。现实中，朝堂上，脑满肠肥者比比皆是，果然坐吃山空，弄穷了偌大的江山。
林希逸的《麒麟猫》与刘克庄诗几乎同调：“道汝含蝉实负名，甘眠昼夜寂无声。不曾捕鼠祇看鼠，莫是麒麟误托生。”这两首诗都有“含蝉”一词，其意若何？好在《麒麟猫》原有“题注：新得狸奴满口皆黑，人谓含蝉，甚佳。绝不能捕，戏以号之”。原来猫儿满口皆黑像是嘴里含了鸣蝉一样。
在众多前辈笔下，表现猫儿不抓老鼠而有其他情状的诗作很多，你看：“出没任从仓内鼠，钻窥宁似槛中猿。高眠永日长相对，更约冬裘共足温。”（张商英《猫》）“窟边痴坐费工夫，侧辊横眠却自如。料得仙师曾细看，牡丹花下日斜初。”（元好问《醉猫图·其一》）“游蜂初不识含蝉，偶入花阴搅昼眠。一线纤腰能几许，枉教瞪目暗垂涎。”（尹廷高《题猫捕蜂图》）这些诗中的猫儿们对老鼠视而不见，有时窥视和侦探敌情却像身在槛栏里的老猿。猫儿们都一般样儿地睡，睡，睡——高眠、横眠、昼眠……它们似乎每一次睡都是一种要睡到永远的架势。猫儿也痴坐，也瞪目，也垂涎，甚至还有在冬天里睡到主人的裘皮袄子里的想法。
有不抓老鼠的猫，更有抓老鼠的猫。前辈们也会描写或赞美猫抓老鼠的神勇和功业，罗大经的《猫捕鼠》“陋室偏遭黠鼠欺，狸奴虽小策勋奇。扼喉莫讶无遗力，应记当年骨醉时”就很有力量，诗中用典，极具特色。《鹤林玉露》记载武后下令砍下王皇后、萧妃的四肢并把她们放入酒瓮，说“使此二婢骨醉。”萧妃在临死时说：祝武则天有一天化为鼠、我化为猫，我必卡住她的喉咙。扼喉：卡住要害。罗诗中的猫儿对老鼠实施扼喉之术时，用了萧后才有的仇恨劲，想来这就是蛮荒之力吧。
历代咏猫诗主要表现了人猫相亲的主题，人们对猫的态度是抓鼠固然可喜，不抓鼠亦欣然，诗中各种视角和着墨，起伏转宕、曲径通幽、豁然开朗，无不情趣盎然，读来快哉。若是哪家出版社欲编辑出版一册咏猫诗词，找我便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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